略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国有资本[1]

摘 要：改革以来形成的国有资本，是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的转化⌒　形式。作为一种生产关系，国有资本涉及国家和企业、资本和劳动、资本和资本三重维度，其中国家和企业的关系是具有决定性影响的维度。新时代国有企业改革和国有资产管理体制改革，进一步改变了国家和企业卐间的相互关系，这一关系的具体展开形式，是包含多个层次的国有经济总体治理结构，国有企业治理结构是这一总体治理结构的一部分。在国有企业分类改革的基础上开展“管资本”改革，有利于新时代做强做优做大国有资本；与此同时，也要引导和规范国有资本，防范利用现代金融资本运作※规律可能带来的弊端和风险。

关键词：国有资本 全民所有制 管资本 国有经济总体治理结构 金融资本

作 者：孟捷，复旦大学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复旦大学经济学院，教授

来 源：《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23年第2期

       社会主义々公有制、尤其是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与市场经济的有机结合，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赖以形成和发展的根本前提。经过四十余年的改革开放，社会主义国有经济成功地实现了与非公有制经济的共生发展，并通过这种共生发展赢得了自己的主体地位。进入新时代以来，国有企业改革和国有资产管理体制改革进入了新︾阶段。如何认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在何种意义上国有资本是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的转化形式；如何认识十八大以来国有企业分类改革和在此基础上开展的“管资本”改革的重要意义；国家和企业的关系作为国有资本这一生产关系中的决定性维度，在现阶段的实现形式有哪些新特点等等，是本文探讨的主题。

一、   国有资本是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的转化形式

1.  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是由国家和企业两个环节共同构成的

社会主义公有制是劳动者共同拥有生产资料、共同劳动、共享劳动卐成果的生产关系，或可称作平等劳动的关系。《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六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基础是生产资料的社会主义公有制，即全民所有制和劳动群众集体所有制。” 1978年以来，为了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社会主义公有制、尤其是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经历了一系列改革，最终实现了与市场经济的有机结合。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经济结构中居于主体地位，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区别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本质规定。

在社会主义经济思想史上，曾流行过“一国一工厂论”这样的计划经济观念，它指的是，整个社会生产就像一个大工厂或辛迪加，可以通过行政命令的方式自上而下地加以管理。[2] 在这种计划经济模式里，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仅存有一个环节，即国家。国家◤作为社会成员联合体的代表，拥有对国有经济实施计划管理和协调的权力，这种计划主要是体现为行政命令的指令型计划。企业虽然是生产单位，但由于不具有任何经营自主性，基本失去了作为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内在环节的意义。“一国一工厂论”虽然是一种理想化的图景，与改革前的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模式也不尽吻合，但在当时的环境下，企业作为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基本环节的地位远未得到充分承认，却是不争的事实。在传统计划模式中，企业通常拥有自主进行简单再生产的权力，有时也拥有自主支配折旧基金的权⊙力，但利润基本是上缴国家的，因而积累的权力掌握在国家手里。

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是由国家和企业两个基本环节构成的。[3] 由于国家代表全体人民组成的社会联合体占有生产资料，对这种生产关系的考察，就□不能仅仅从微观即从个别企业着眼，而要首先将其作为涉及整个社会生产的总体性生产关系来对待。这种总体性生产关系意味着，国家作为社会成员联合体的代表，拥有对国有经济统一管理、协调和支配的权力；国有资产具有不可分割的社会财产的属性。[4] 国家行使这种权力是以人民民主政治即全过程人民民主为依托的，其宗旨是贯彻“以人民为中心”的原则，实现社会主义生产目的，也就是说，通过解放和发展生产力Ψ ，以满足全社会不断增长的物质和文化需要。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国家的这种统一管理◥、协调和支配主要地不是通过行政命令实现的，而是更多地诉诸于与市①场机制相适应的经济、法律等多重手段。

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的另一环节，是直接占用国家所有的生产资料、作为从业者联合体的企业。企业的存在是与现阶段社会生产力和分工发展的程度相联系的。全社会劳动者虽然通过国家组成了联合体，并赋予国有财产以不可分割的社会财产的性质，但在既有的分工条件下，劳动者依然只能在社会分工体系的形形色色的分支上，通过无数特☉殊的从业者联合体，与局部被占用的生产资料相结合。劳动者自身因之也具有双重规定，一方面，他们作为社会成员联合体的一分子，是不可分割的社会财【产的共有者，另一方面，他们是每一个特殊的联合体即企业的从业者。

生产资料归国家所代表的社会所有，与企业对生产资料的集团占用之间的矛盾，是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的内在矛盾。在法权关系上，这种矛盾表现为下述双重所有权结◥构，一方面，是国家对生产资料的终极所有权，另一方面，是企业对其直接占用生产资料的排斥其他企业的→所有权。企业作为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的特殊环节与代表社会成员联合体的国家之间的差别乃至矛盾，意味着国有企业之间以及国有企业与其他所有制企业间的关系，有可能通过改革转变为商品交换关系。

在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的两个基本环节即国家和企业间的对立统一关系中，国家是矛盾的主要方面，虽然在国有企业改革或国有资产管理体制改革中，国家和企业的关系构成了改革的焦点，但所应改变的，并不是国家在这种关系中的相对优势地位，而是国家发挥其作用的方式：要尽可能减↓少国家或政府对企业的行政性干预，代之以与市场经济相接洽的经济和法律等手段。

为了更为形象地说明国有企业改革或国有资产管理体制改革的这一特点，我们可以构想一个坐标↘系，其中两个维度分别代表国家和企业在国有经济资源配置中的权力。依照“一国一工厂论”，企业不被看作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的独立环节，此时只存在国家的权力。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企业被承认为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的基本环节之一，并通过改革取得了自主经营的权力。这样一来，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的具体实现形式，就在上述坐标系里对应于由两种〖权力的相对关系所确定的某个位置。不过，通过改革增强国有企业的经营自主性也是有限度的，只要是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国家就必然构成其中的内在环节，因而就要以某种形式保有管理、协调和支配国有经济的权力。这意味着，国家和企业『作为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的两个同时并存的内在环节，为国有企业改革中的两权分离（所有权和经营权分离）设立了限度，这种分离只能是相∩对意义上的，而不是绝对的。国有企业改革旨在达成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内国家和企业间权力的某种“均衡”，这种均衡关系在现实中必然是根据经济发展阶段的需要不断进行动态调整的，而不是可以一劳永逸地确定的或一成不变的关系。

2.国有资本的三重维度

    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与市场经济相结合，带来了国有资本。国有资本是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的转化形式，包含如下三重维度的关系：国家和企业的关系、资本和劳动的关系、资本和资本的关系。后两种维度的关系，是任何一★种资本关系都具有的，体现了资本概念的共性。在《资本论》里，马克思就从资本和劳动的维度、资本和资本的维度考察了作为生产关系的资本。国有资本的特殊性，首先体现于第一个维度，即国家和企业的关系，这一维度的关系也是三重关系中具有决定性的关系，它影响或决定了其他两个维度的关系，使其具有不同于马克■思所分析的私人资本的特点。

国家与企业作为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的两个相互区别又彼此联系的内在环节，同样体现在国有资本关系中，所变化的只是国家对国有经济的管理方式，后者必须与市场经济相适应，一方面有助于国有企业转变为自主经营的市场主▼体，另一方面要有助于国家通过国有企业贯彻国家的发展规划和战略，实现社会主义生产目的。在国有企业改革中，正是这种管理方式，亦即国家和企业间关系的具体实现形式，成为改革的主要对象。在下一节里，我们将结合国有企业和国有资产管理体制改革，进一步探讨这一问题。这里要强调的是，第一，国有资本是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的转化形式，其内在的两个环节即国家和企业间的联系，决定了国有企业是国家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发挥其经ㄨ济功能的工具。第二，国有资本作为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生产关系的转化形式，意味着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国家不是在市场之外，而是在市场之内、即以国有资本为媒介发挥其调节作用的。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自由主义所鼓吹的经济和政治在制度上的截然两分，就不是也不可能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特征。在国有企业改革的问题上，所谓政企分开、政资分开的主张，就必须在相对意义上来理解，而不能在绝对意义上来理解。

国有资本与非公资本一样，都包含资本和劳动的关系，以及♂资本和资本的关系。马克思针对私人资本分析了这两种关系，从资本和劳动的关系看，资本是一种雇佣劳动关系，它以失去生产资料的雇佣工人及其劳动力商品化为前提，在生产过程中构筑了一种控Ψ制劳动的关系，以服务于剩余价值的生产。从资本◥和资本的关系看，资本表现为许多资本的竞争关系，通过这种竞争，资本追逐剩余价值的本性获得了外在表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国有资本，不仅在企业和国家的维度上表现出自己的特殊性，而且在资本与劳动、资本与资本的关系这两个维度上，也具有与私人资本不同的特点。在私有制前提下，资本和劳动在价值创造和分配中经常陷入一种对抗性的零和博弈关系，马克思用劳动力价值和剩余价值此消彼长的反向变动说明了这种关系。而在社会主义公有制前提下，资本和劳动在价↘值创造与分配中的关系，更多地体现了按劳分配原则，实现了ぷ劳动者联合体的整体利益与职工个人利益、长远利益和局部利益的对立统一，这样一来，劳动力价值（必要价值）和剩余价值这类概念的含义也相应发生了变化，它们事实上转化为▓个人必要价值和公共必要价值的关系，其中的公共必要价值，可用作全体劳动者的公共消费基金和公共投资基金，满足全社会的整体利益和长远利益。相应的，国有资本所包含的资本和资本的关系，即竞争，也与纯粹私有制前提下的竞争有所不同，这种竞争不是无序的、纯粹逐利的竞争，而是在国家的引导和规范下进行的竞争，对市场的发展起着引领和协】调的作用。

资本作为生产关系，总是体现在特定的物，即生产资料、产品和货币等身上，马克思说：“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后者体现在一个物上，并赋予这个物以独特的社会∩性质。”^[5] 这些物是处在运动过程中的资本交替采取的形式，资本是运动中的价值，要在运动中实现价值增值。马克思用货币资本循环的公式，表达了资本的这种特点，设G为货币资本，W为商品资本，P为生产资本（即处于生产过程中的资本），可以写出

G-W…P…W’-G’

上述公式有如下特点,第一,它表明资本的行为动机是在货币这一摆脱了使用价值形态的价值存在形式上实现增值；第二，生产过程在此只是资本实现这一目标的中间环节或手段。马克思就此指＠ 出：这一公式“最明白地表示出资本主义生产的动机就是赚钱。生产过程只是为了赚钱而不可缺少的中间环节，只是为了赚钱干的倒霉事。｛因此，一切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国家，都周期性地患一种狂想症，企图不用生产过程作媒介而赚到钱。｝”^[6]

显然，上述公式并不足以概括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公有资本、包括国有资本的目标和行为模式。国有资本概念内涵的三个维度的关系，决定了国有资本的目标也是多维的、富有层次的体系，其特点是，第一，其中既有价值目标，也有使用价值目标。资本的保值增值或盈利率属于价值目标，国有资本不仅■和其他资本一样，要以利润为目标，同时还要注重使用价值目标，后者指的是，国有资本作为国家经济治理的工具，要实现国家发展规划和战略所要求的任务，通过发展生产力来满足社会╲的物质文化需要。在上述价值目标和使用价值目标之间，使用价值目标应▽居于相对主导地位。第二，国有资本的价值目标也不仅仅是追求更高的利润，由于国有资本体现了劳动者的整体长远利益和个人眼前利益的对立统一，国有企业劳动者的收入和就业更能得到保障，因而扩大人均增加值（增加值中包括个人必要价值和公共必要价值）就可作为国有资本的另一价值目标来看待，并纳入政府或国有资产监管部门对企业的考核目标之中。

18大以来，我国国资系统监管的企业逐步建立了以净利润、利润总额、营业收入利润率、全员劳动生产率、研发投入强度、资产负债率为主的“两利四率”高质量发展目标管理体系。2023年，两利四率体系又调整为“一利五率”，即以净资产收益率替换净利润，以营业现金比率替换营业收入利润率。在这些指标里，全员劳动生产率就是以不变价计算的人均增加值。截至2021年底，全国国资系统监管企业资产总额达到259.3万亿元，比2012年底增长约2.6倍。2021年，中央企业利润总额为2.4万亿元、净利润为1.8万亿元，均比2012年增长近1倍；营业收入利润率为6.8%，研发投入强度为2.5%，分别比2012年提高1.8个百分点和0.8个百分点；全员劳动生产率为69.4万元/人，比2012年提高82%。此外，中央企业战略性新兴产业投资由2017年的6900亿元增长至2021年的1.3万亿元，年均增长超20%；在新一代信息技术、新能源、高□　端装备制造业等领域，投资完成额占全部战略性新兴产业投资的80%；高质量参与“一带一路”建设项目超过3400个，一批重大项目和标志性工程成功落地。^[7] 正如习近平同志指出的：“国有企业要做落』实新发展理念的排头兵、做创新驱动发展的排头兵、做实施国家重大战略的排头兵”[8] “中央△企业等国有企业要勇挑重担、敢打头阵，勇当原创技术的‘策源地’、现代产业链的‘链长’。”^[9] 这些重要论述，进一步明确了国有企业是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构建新发展格局、实现科技自立自强的重要力量。

国有资本的多维目标及其相互间的内在联系，是社会主义生产目的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具体体现。在传统计划经济中，社会主义生产目的即发展生产以满足社会的物质文化需要，主要体现为各种使用价值目标；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类似使用价值目标依然存在，但由于国有企业是自主经●营的市场主体，体现国家发展规划和战略要求的使用价值目标通常要与价值目标相结合，这样一来，社会主义生产目的就表现为使用价值目标和价值目标的有机统一。这种有机统一，并不排斥在某些个别情况下两类目标间的冲突或对立，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必须充分发挥国有资产监管体制的作用，通过改革和完善相应的监管考核制度，引导规范国有资本的行为，确保社会主义生产目的的实现。

二、   如何认识新时代国有资产管理体制改革和国有企业改革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带领全党全国各族人民开启了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新征程。2013年11月召开的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对全面深化改革作出了系统部署，开启了全面深化国有企业改革的新阶段。这一阶段的改革主要有：在功能分类的基础上，推∏进国有企业分类改革；以“管资本”为主完善国有资产管理体制，改革国有资本授权经营体制，改组组建国有资本投资公司和运营公司；进一步推进混合所有制改革，使之成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基本经济制度的重要实现形式；加强党对国有企业的全面领导，将党的领导融入公司治理各环节，明确和落实党组织在公司法人治理结构中的法◥定地位，确保党ζ　和国家方针政策、重大决策部署的贯彻执行等。

1.国有企业的功能和国有企业分类改革

新时代全面深化国有企业改革阶段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切实推进了国有企业分类改革。2013年，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要对国◥有企业分类改革。2015年8月,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又印发《关于深化国有企业改革的指导意见》，具体提出了国有企业分类改革的思路和方针，根据国有资本的战略定位和发展目标，结合不同国有企业在经济社会发展中的作用、现状和发展需要，将国有企业分为商业类和公益类。商业类国有企业又分为商业一类和商业二类。商业一类是主业处于充分竞争行业和领域的商业类国有企业，商业二类是主业处于关系国家安全、国民经济命脉的重要行业和关键领域、主要承担重大专项任务的商业类国有企业。国有企业分类改革具有重要意义，它有利于优化国有资本布局、推进国有经济战略性调整，有利于建设以▓“管资本”为主的国有资产管理体制，加速混合所有制改革，有利于建立中国特色现代企业制度。国有企业分类改革可以看作包括“管资本”在内的国有企业改革的前提。

对国有企业进行分类的依据是什么？为什么要开展国有企业分类改革？国有企业分类改革要达到哪些目标？这些问题背后包含着深刻的经济理论问题。关于国有企业分类的依据或标准，有如下流行见解，其一，主张依照市场结构或其竞争性程度来分类，这意味着，存在着竞争性行业的国有企业和非竞争性行业的国有企业，后者包含公益性企业；其二，依照企业是否以盈利为目标来区分，即有以盈利为目标的国有企业和不以盈利为目标的企业，后者以提供公共产品、满足公共需要为主要目标。上述区分方式有如下弊端，第一，没有充分考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国有企业的特殊性，更多地是基〓于现代市场经济国家的一般经验进行分类；第二，把国有企业的盈利目标和其他目≡标对立起来，假设国有企业只能有单一目标；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没有充分考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国有企业所担负的特殊功能，并以这些功能为依据，对国有企业进行相应地分类。值得强调的是，国有企业的功能，在相当程度上是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国家的经济功能引申出来的，是国家的经济功能的组成部分。既有文献中对国企分类的研究，在此问题上还没有形成足够的理论自觉。[10] 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国有企业是是国家经济治理的工具，国家要通过国有企业大致发挥如下重要功能，第一，为整个社会提供满足其需要的公共产品和㊣服务；第二，服务于供给侧和需求侧的宏观经济管理，改善国民经济结构，克服以生产过剩或有效需求不足为标志的市场失灵，实现经济稳定和充分就业；第三，在战略【性基础性行业，通过具有长期时间视野的战略投资以建构市场并引领市场的发展，这一功能同时也包含着后发国家为实现经济赶超、实现国家经济安全所发挥的功能。第四，贯彻按劳分配原则，调节收入分配。要强调的是，上述几种功能虽然彼此有别，但最终都统一于社会主义生产目的之中。所谓社会主义生产目的，意味着发展生产是为了满足社会的物质和文化需要。实现社会主义生产目的，是国家经济治理，也是社会主义国有企业的根本宗旨，同时也体现出社会主义国有企◇业与资本主义国有企业在各自功能上的本质区别。

2.“管资本”和国有资产管理体制改革

2013年，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里提出：完善国有资产管理体制，以“管资本”为主加强国有资产监管，改革国有资本授权经营体制，成立国有资本投资公司和国有资本运营＠公司。国有资本投资和运营公司对所持股企业行使股东职责，维护股东合法权益，以出资额为限承担有限责任，按照责权对应原则切实承担优化国有资本布局、提升国有资本运营效率、实现国有资产保值增值等责任。

所谓管资本，是与管企业相对而言的，指的是负责国有资产监管的政府机构，要进一步减少对国有企业运营的行政干预，将其直接╳监管对象转变为价值形态的、可在资本市场运作的国有金融资本。管资本适合于前述商业一类企业和部分商业二类企业，其实质是利用现代金融资本运作规律，改革和完善国有资产监管体制，推进国有企业改〖革，做大做强做优国有经济。

从政治经济学的视角看，金融资本是金融机构的资本与职能资本（产业资本、商业资本、平台资本等）融合生长的特殊形式，在这两类资本的关系中，金融机构资本居于优势或主导地位。金融资本的崛起，要以股份公司和资本市场为前提。将企业转变为股份公司，造成了资本的商品化，这是因为，股票不仅是对一部分利润的索取权凭证，而且是资本的所有权凭证，股票交易是资本作为一种商品的交易，即资本的商品化，由此也就产生了资本市场。金融机构资本通过投资于资本市场，得以与职能※资本相融合，这种融合的最主要特点，是金融♂机构资本将职能资本作为一种金融资产，使后者纳入自身的循环即G-G’中去，以实现保值增值。这样一来，金融资本就代表了一种支配社会生产的权力关系和一种经济过程。

以管资本的方式管理国有资产，有助于实现下述目标：第一，促进国有资本合理流动，优化国有资本投向，推动国有经济布局优化和结构调整，更好地服务于国家战略。第二，减少政府对企业经营的行政干预，实现资本所有权和企业经营权分离，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第三，促进混合所有制的发展，国有资本既可以投资于国有控股的企业，也可以投资于非公有资本控股的企业，从而有利于在实践中加强国★有经济与非国有经济的合作，巩固和完善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

需要指出的是，借鉴和利用现代金融资本运作规律，以管资本的方式促进国有资产管理方式改革，也要注意⊙化解和防范由此可能带来的新矛盾新问题。金融资本运作中一个最为突出的问题，是职能资本如产业资本的循环（G-W…P…W’-G’）被纳入金融资本的循环(G-G’)之内，前者是后者的手段。在这种情况下，金融资本出于在资本市场取得收益的需要，就有可能致力于提高职能资本的短期盈利率，损害其开展长期集体学习或创新的能力，从而不利于国家战略和社会主义生产目的的实现。[11] 为此，就需要引导和规范国有金融资本的行为和目标模式，使其切实服务于实现国家发展规划和战略所制订的目标。

3.国有经济总体治理结构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国有资本包含三个维度的生产关系，其中最为主要的维度，是国家和企业的〓关系。对国有资本包含的国家和企业间关系的考察，不能只着眼于个别企业或个别资本，而应将其作为涵盖国有经济的总体性关系来看待。这种总体性关系的具体实现形式，界定了国有经济总体治理结构，个别企业的治理结构以总体治理结构为前提，同时也是这一总体治理结构的组成部分。

在现阶段，作为国家和企业间关系的具体实现形式的国有经济总体治理结构，是由如下三个层次组成的。第一，国有资产顶层治理。国家作为国有资产的所有者，代表全体人民的利益，在发展方向和战略上引导并→规范国有企业的行为、统筹国有资本收∑益的分配和使用，以贯彻国家战略，实现社会主义生产目的。国家握有的这种国有资产顶层治理的权力，是以人民民主政治结构的完善和国家基本经济决策的民主化为前提的，在我国，人民民主体现为“全过程人民民主”。国有资产监督管理机构等政府机关，作为国家所有权的“人格化”代表，要全面履行出资人职责和国有资产监管职责，同时还负有国有企业党的建设工作的职责。国家预算制度是国有资产顶层治理的重要环节。在国家财政预算体系里，国有资本经营预算，即对国有资本收益进行支出安排的收支预算，是四项国家预算之一。

第二，国有资产授权经营。政府或国有资产监管部门作为国家所有权的代表，并不直接从事国有资产经营活动，也不直接承担国有资本保值增值的责任。为了解决国有资产统一监管与企业分散决策和经营的○矛盾，我国建立了国有资产授权经营制度，将国有←资产的经营委托一些特殊的国有资产经营主体，后者在国家授权的国有资产范围内代理出资人职能，并直接承担国有资产保值增值的责任。这些特殊经营主体包括：国有企业集团公司、国有资本投资公司、国有资本〗运营公司。它们是政府或国有资产监管机构直接监管、考核、评价的对象。值得强调的是，国有资本投资公司、国有资本运营公司在国有经⊙济总体治理结构中居于中间层次，一方面，它们将政府和两类公司下属国有企业相对︾区隔开来，政府原则上不能直接干预这些企业的●生产经营活动，另一方面，它们又是政府和企业相互联系的中介，是将体现社会主义生产目的的国家规划和发展战略传导到企业的关键环节，因而居于重要地位。

 第三，国有资本投资公司、国有资本运营公司、国有企业集团公司及其下属企业的内部治理。国有企业是国有资产的经营主体，国有经济是否有效率，是否能完成其特殊的经济社会功能，与作为经营主体的国有企业治理结构密切相关。所谓企业的治理结构，指的是与企业内部权力、责任和利益分配相关的各种制度安排。按照中国特色现代国有企业制度的要求，国有资本投资公司、国有资本运营公司、国有企业集团公司要充分发挥党组织的领导作用、董事会的决策作用、经理层的经营管理作用，规范¤公司治理结构，建立健全权责对等、运转协调、有效制衡的决策执行监督机制。

三、如何认识国〒有资本和国有企业的主体地位和作用

1.如何判断国有资本和国有企业的主体地位

改革开放前，我国工业企业都是全民所有制和集体所有制企业。1978年，两种公有制经济占全国工业总产值的100％。根据第四次全国经济普查ω年鉴的数据计算，经过40余年的改革开放，2018年，全国国有控股企业资产总额为474.7万亿元，占全国企业资产总额859.6万亿元的56.3%。如果单独考察工业部门，国有经济在固定资产、就业和增加值方面所占的比重，已经低于50%。

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国有经济是否居于主体地位◤，要着眼于整个经济结构，而不能基于局部指标体☆系来判断。在《共产党宣言》里，马克思恩格斯曾提出：无产阶级夺取政权后，必须实施土地公有，地租用于公共支出；拥有■国家资本和独享垄断权的国家银行，将信贷集中在自己手里；按照总的计划增加国家工厂和生产资料，以及将运输业集中在国家手里。 ^[12] 在这里，马克思恩格斯大致指出了社会主义公有制所应覆盖的范围：第一，土地的国有。在经济学里，土地也涵盖了附着于其中的各种自然资源。第二，银行或主要金融机构的国有。在现代市场经济中，金融资本能够对整个经济造成系统性影响，金融部门的◥国有化具有格外重要的意义。第三，影响国计民生的战略性部门（马克思恩格斯特别提到了交通运输部门）的国有。显然，如果采纳以上标准，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国有经济依然占据着主体地位。例如，根据第四次全国经济普查年鉴的数据来计算，可以得到如下结果：“2018年，全国国有控股企业资产总额为474.7万亿元，占全国企业资产总额859.6万亿元的56.3%。其中，非金融类国有控股企业资产总额为219.8万亿元，占全国非金融类企业资产总额537.8万亿元的41%；金融类国有控股企业资产总额为264.3万亿元，占全国金融类企业资产总额321.8万亿元的82%。”^[13]

国有企业和国有资本，是国家在全社会范围内开展资源配置，即进行大规模集中投资的结果。由于这些企业大多都处于关乎国计民生的行业或领域，在整个社会分工体系的网络中，它们就像网上的纽结，影响甚至制约着网眼内其他所有制企业的生产经营活动，将国家规划和战略所规定的任务，传导到整个国民经济中去。国有企业和国有资本作为国家经济治↘理工具的这一特性，有助于将通过市场纽带相互联系起来的不同所有制经济，塑造为有内在联系的、协调发展的有机整体。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一个大企业居于主导地位的市场经济，在大企业群体中，国有企业或国有资本处于明显的优势地位。根据《财富》杂志2022年全球500强企业排名，中国大陆（含香港）共有145家企业上榜，其中99家为国有企业。这些大企业不仅有工业企业，还有银行、保险公司等金融类企业，以及交通运输和电讯通信企业。国有经济在国内大企业群体中的优势地位，是我们判断国有经济主导地位的基本依据。

2.如何评价国有资本和国有企业的经济效率

与国有经济的主体地位相联系》的，还有国有经济的效率问题。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有关国有经济缺乏效率的看法曾一度流行。这种看法是片面的，首先，它从单因素的立场看问题，将国有企业在特定历史时期的绩效下降，简单地归咎于所有制问题，而不是从体制改革滞后、产业结构调整等多重角度来找原因。其次，它在看待问题时缺乏长期历史视野。国有经济效率的相对下降，主要是在改革开放前20年，特别是在上世纪90年代中晚期。面对非公经济在这一时期的迅速发展，国有经济突然受到来自市场竞争的强大压力，暴露出自身体制改革滞后和经营管理方式不适应等诸多问题。然而，随着国有企业改革的逐步深入，新千年以来，情况便开始发生转变，不仅国有企业的利润率也在增长，如果我们进一步考察生产率（以不变价格计算的人均增加↑值），国有企业的表现要优于非国有企业。第三，在看待国有企业效率问题时，它假定国有企业和非公有制企业服从同样的行为和目标模式，进而采用相同的指标（主要是利润指标）来比较非公企业和国有企业的效率。这类做法】虽有一定参考意义，但它忽略了国有企业的特性——国有企业还是国家经济治理的工具，在评判其效率时，不仅要考虑微观层面资源配置的合理性，而且要考虑国有经济对于整个经济的资源配置合理性——即社会（或宏观）经济合理性——的贡献。[14] 正如前文指出的，国有企业或国有资本作为国家经济治理的工具，担负着一系列特殊的功能，包括克ξ服市场失灵、稳定经济周期，实现经济赶超、推动技术进步和扩散，维护国家经济安全等等。通过发挥这些功能，国有企业和国有资本促进了整个社会经济的效率。

3. 一以贯之地坚持〓党的领导， 做强做优做大国有经济

新时代做强做优做大国有经济，必须一以贯之地坚持党的领导。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坚持党对国有企业的领导是重大政治原则，必须一以贯之；建立现代企业制度是国有企业改革的方向，也必须一以贯之”。^[15] 在国有企业改革和国有资产管理体制改革中，要把加强党的领导和完善国有经济总体治理结构相互统一起来，尤其是要将党的领导融入公司治理各环节，把企业党组织内嵌到公司治理结构之中，明确和落实党组织在公司法人治理结构中的法定地位，充分发挥党组织的领导作用，确保党和国家方针政策、重大决策部署的贯彻执行。党的领导与公司治理结构的有机结合，是中国特色现代国有企业制度的重要特色，也是党所领导的国家经济治理的重要制度基础。

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国有企业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重要物质基础和政治基础，是党执政兴国的重要支柱和依靠力量，必须做强做优做大。”^[16] 在中共20大报告中，他又指出：“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发展是党执政兴国的第一要务。没有坚实的物质技术基础，就不可能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为此就需要“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坚持和完善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毫不动摇巩固和发展公有制经济，毫不动摇鼓励、支持、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发展，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作用。深化国资国企改革，加快国有经济布局优化和结构调整，推动国有○资本和国有企业做强做优做大，提升企业核心竞争力。”我们坚信，在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的坚强领导下，国有资本和国有企业一定能在推进高质量发展、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新征程中，充分发挥好作为“支柱”和“排头兵”的重要作用。

[1] 本文是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体系中的国家理论研究”（19ZDA056）的成果。

[2] 见列宁：《国家与革命》，《列宁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99页，第202-203页。

[3] 下述著作对此问题进行了系统考察，见林岗《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研究——对一种生产关系和经济过程的分析》，北京：求实出版︽社1987年。

[4] 在文献中常见的国有资产概念，是一个来自会计学的概念，通常具有使用价值（财富）和货币衡量的价值这双重含义。这一概念可用于市场经济，也可用于计划经济，不同于作为生产关系的国有资本概念。

[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920页。

[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68页。

[7] 袁野：“优化中央企业经营指标体系 推动加快实现高质量发展”，《国资报告》2023年第1期；郝鹏：《以习近平经济思想为指引 新时代国有企业改革取得历史性成就》，《习近平经济思想研究》2022年第6期。

[8] 《构建全方位开放发展新格局（沿着总书记「的足迹·广西篇）》，2022年6月16日《人民日报》头版。

[9] 《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四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2年，第177页。

[10] 对国企分类改革的理论依据的评述，可参见黄群慧：《国有企业分类改革论》，《经济研究》2022年第4期。

[11] 下述著作分析了金融资本给美国企业的集体学习和创新造成的负面效应，拉让尼克、奥苏丽文：《公司治理与产业发¤展》，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05年。

[1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490页。

[13] 陈永杰：“国有企业资产占全国企业总资产的56%——基于第四次经济普查年鉴数据”，《经济观察报》2021年11月5日。

[14] 参见刘元春：《国有企业宏观效率论》，《中国社会科学》2001年第5期。

[15] 习近平：《坚持党对国有企业的领导是重大政治原则》，《论坚持党对一切工作的领导》，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21年，第148页。

[16] 习近平：《国家中长期经济社会发展战略若干重大问题》，《十九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中），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9年，第49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