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产力两重性到生产关系两重性——平心和张闻天对历史唯物主义研究的贡献

摘 要：平心和张闻天的理论，是继毛泽东之后中◤国学者对历史唯物主义研究的原创性贡献。通过分析生产々力和生产关系各自内部的矛盾，他们分别从两∞个不同侧面深化了对历史唯物主义原Ψ理的认识。平心提出，生产力↓的物质技术属性和社会属性的矛▓盾，是推动生产力自行增殖的动力；生产关系要与生产力的发展规律相适合，才能推动生产力的▅发展。张闻天区分了生产关系』一般和生产关系特殊，认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必然⊙转化为生产关系内部的矛盾。平心和张闻天的思想具有高度的互补性，可以纳入一个更为综合的理论框架☆，以解释包括改革开放在内的▆当代中国制度变迁。

关键词：平心，张闻天，历史唯物主义，生产力两重性，生产关系两重性

作 者：孟捷，复旦大学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复旦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张雪琴，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部，副教授

出 处：《教学与╱研究》2022年第11期

普列汉诺→夫曾提出，基佐和梯也尔等法国波旁王朝时期的历史学家，已在相当程度上认识到，政治上层建筑的〇起源在于财产关系或生产关系，因此，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观点，并不算是马克思的发明；马克思的真正贡献，是将生▽产关系归溯到生产力发展的水平，并将生产力的发展视为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普列汉∩诺夫认为，马克思的这一ω发现，使得有关社会历∩史的解释有可能以唯物』主义的方式植根在一个统一的基础上，从而形成了他所谓的“一元论历史观”。[1]

将生产力视为社会历史变革根本动因的“一元论历史观”，在其运用中面临如下疑难，第一，既然』生产力的发展是生产关系乃至经济社会形态变迁的根本动力，生产』力自身发展的根源何在？能否撇开生产〗关系，解释生产◇力的自行发展？第二，生产力在生产关系的变化中、经济基础在上层建筑的变化中分别起着●归根结底的决定作用，如何在承认这种作用的同时，分∞析生产关系（或上层建∑　筑）相对独立于生产力（或经济基︻础）的自主变化？能否跳出“反作用”的框架，理解生产关系（或上层↑建筑）在一定条件下之于生产力（或经济基⌒　础）的决定性作用？

在《矛盾论》里，毛泽东探究了第二个问题，提出了著名的矛盾的主次方面可以在一定条件下ω　相互转化的学说。就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相互关系而论，这意味着，当着不变更生产关系▽，生产力就不能发展★的时候，生产关系可以转过来成为矛盾的主要方面，起主要的△决定的作用。[2] 至于第ω　一个问题，最早是由普列◆汉诺夫提出来的，但是，他在提出这一问题后，又在很大程度上把它取消了，因为他将此问题转换为地理环境对生产力发展的制约问题。[3] 英国学者里格比在谈论普列汉诺夫的贡献时指出：“普∏列汉诺夫意识到，……如果我们根据生产力的□　发展来解释社』会和政治的变迁，那么又根据什么来解释生产力的这种发展呢？像马克卐思一样，普列汉诺夫简单地假设生产力具有内在的发展倾向，即使在某些社会条件下，这种发展是以‘极』慢的速度’实现的。他更关注的问题是，生产的发展为什么会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上存在着非常大的△不平衡。”[4]

从历史唯物主义研究的历史来看，平心占据着一个重要的位置，因为◆他率先考察了第一个问题。平心认识▽到，要解释这个问题，就不能将生产力视为若干要素的简单堆积，而要将其作为自身充满矛盾的系统。自1959年开始，平心撰写了一系列文章，提出了他的生产力理论。他提出，一方面，生产力具有物质技术属性，另一方面又具有社〓会属性，这两重属性构成了一对矛盾，并在此矛盾的基础上论证〓了生产力自行增◎殖的原理，从而解决了前述问题Ψ 。[5]

平心的观点自提出后便产生了重要反响，然而，在当时的时代氛围下，他的观点并没有获得♀普遍支持，反而遭到许多人的批评。正如蒋学※模在1979年的一篇文章里提及的（后文还将论及这篇文章），与平心争●论的学者，大都强调生产关系变革♂在推动生产力的发展上所起的决定性作用。这些◤争论构成了张闻天研究的背景，同时也催生了他的有关生产关系两重性的研究。1963年，张闻天撰写了∞关于生产关系的两重性一文，他认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必然转化为生产关系内部的矛盾，即劳动关系和所有关系的矛盾，劳动关系的功能在于直接表现生产力，甚至其本身就是生产力的一部分，所有关系的功能则是服务ζ　于对剩余的占有和利用。张︾闻天的观点是对《矛盾论》思想的重要补充和发展。他对生产关系两重性的分梳，一方面有利于说明生产关系何以可能先于★生产力而变更，另一方面，也暗示了生产关系的变更所面临的两种可能的前途，一种前途是，新的生产关系将〓前述两种功能集于一身，即▲在改变剩余的占有和利用方式的同时也表现了新兴∏的生产力，另一种是，新的生产关系虽然改变了剩余占有和利用的⊙方式，却未能足够有效地促进生产力的解♂放和发展。

本文由三节构成，前两节分别评『述了平心和张闻天的思想。从理论逻辑↘来看，平心和张闻天之间存在某种内在联系，前者事实上催生了后者的观点。通过分析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各自内部的矛盾，他们分别从两个不同侧面深化№了对历史唯物主义原理的认识。在他们之后，提出一个更加」综合、更加◥完整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体系的任务，就呼之欲ぷ出了。在第三节即尾论里，我们强调，只有将毛泽东、平心、张闻天以及邓小平和习近平等人的思想相综合，才能构成一个足够宏大而完整的方法论框架，以解释包括▲改革开放在内的当代中国制度变迁。

还可向读▲者预先交待的是，作为一项思想史∴研究，本文不仅从纵∞向的角度，对平心和张闻天在历史唯物主义研究中的原创性贡献作了考察，而且从横向的角度，与国外㊣　学者在20世纪70年代后提出的理论作了比较。为此，后文在讨论相关ぷ问题时，也引入了诸如科恩、巴里巴尔、布伦纳等人的理论。笔者相信，这种多向度的比较研究，有助于我们更准确地认识平心和张闻天在历史唯物主义理①论史上的贡献。

一、平心的生产力理论▂

斯大林曾提出，生产力是由两方面因素构成的，一方面是有生产经验◤和劳动技能、运用生产工具从事物质资料的生产的人，另一方面是生产工具。[6] 斯大林的这种生产力因素论，长期以来影响了人们对生产力的▂理解。许多人以这种【因素论的视角看待马克思，将马克思也归入因素论者，认为马克思与斯大林的█区别只在于，马克思主张的是三因素论，斯大林是两因素论，淡化乃至忽略了马克思和斯大林在看待这一问题的方法论上的根本㊣差别。马克思的相关见解出现在《资本论》第一卷，那里写道：“劳动过程的简单要素是：有↑目的的活动或劳动本身，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7] 在这里，至少在文▓字上，马克思与斯↓大林的区别也是明显的，这体现在，马克思所谈论的是劳动过程的诸要素，而不是生♀产力的诸要素；此外，马克思不是将劳动】的主体即人，而是将有目的的活动或【劳动本身作为劳动过程的要素。在这种字△面意义的区别背后，是马克思与生产力因素论者在方法论上的深刻差异。

可以将马克思看待生产力问题的方法论大致概述如下。首先，马克思将劳动过程视为有机整体「，而不是要素的机械堆积。因此，在谈论△生产力的时候，马克思首先不是从∩单个要素（比如人、机器或土地）的角度来理解生产力，而是将生产力看作劳动的生产力。马克思也使用过个人生产力的概念，但他更加注重社会劳动的生产力，强调后者是与个人生产力根本不〒同的生产力的新形态。[8] 马克思还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一种悖论，即社会劳ㄨ动生产力的进步，往往是※以单个要素或个人的生产力退化为代价○的。在论述工场手工业分工的时候，他指出，这种分工通过劳动工具的专门化与局部工人的分组和结合，“创立了社会劳动的一定组〓织，这样就同时发展了新的、社会的◤劳动生产力。”但是，由于这种≡分工“只是为资本家而不是为工人发展社会劳动生产力”，因此 “它只是靠使各个工人畸形化来发展社会劳动生产力。”[9]

第二，劳动过程具有设定＠ 目的的特点，一旦脱离劳动的社会合目的性，生产力诸要素必然失去其作为生产力的意义。此外，由于劳动所固有的社会合目的性贯№穿于整个劳动过程，作为劳动过程的规范、准则、纪律等发挥ξ　着作用，因此，在生产力中也会存在观念或精神成分，其中既包括经验▆、技能←和知识，也涉及劳动者的精神状态和主观创造性。

第三，由于社会劳动生产力首先是为资本服务的，因此，在马克思看来，社会劳动的生产力就表现为资本▓的生产力。[10] 在这里，马克思是把资本的生产力作为社会劳动的生产力的物化形式来看待的。马克思的这一观点与当代流行的将资本认作生产要素的观卐点是截然相反的。将资本∮看作生产要素，而不是社会劳动生产力的物化形态，恰好堕入了马克思所批卐判的资本拜物教的陷阱〖。

平心正确地理解了马克思的上述思想，他强调，必须将生♀产力看做一个充满矛盾的整体：“决不能把生产力看做劳动力和生产资料的单纯堆积体，而应该看做通过社会劳动的人力【与物力的矛盾运动体。”[11] 平心认为，在马克思那里，生产力所体现的不仅》仅是人和自然的关系，也包含着生产者之间的社会联系，生产力的性质是二重的，既有物质技术属性，也有社会属【性，前者指的是◆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的数量、性能以至来源，以及与之对应的劳动生产率与一般技术水平，后者指的是“一定历史阶段劳动者的社会地位、生活面貌与精神机能，一般的◆劳动性质，生产的社会性质，劳动组织性质，生产资料使用的目的※性与社会作→用，生产力诸因素新陈代¤谢的特点以及生产力变化和发展的各种社会条件，所有这一切综合起来，标志着一定社会经济形态的生产力的社会属性。”[12]

平心认为，此处所谓生产力◇的社会联系，与生产关系是不同︻的，前者是由劳动技术结合的需要产生的，是“直接为生◢产使用价值服务的社会联系，同生产关系既有交错又有区别。”他还认为，如果生产力中不包含这种社会联系，“那末，生产力就只能是嵌进生产关系网⌒　眼里没有自己灵魂的一大堆活东西和死东西；而生产力的每一步增︻长，每一个变化都要受到生产关系的限制，如何能成为生产中最活跃最革命的社会力↑量呢？又如何能成为同生产关系互相矛盾互相联系的对立体呢？”[13] 平心在此︼强调的生产力内部的社会联系，就是协作和分工的关系，也就是后来张闻天所ω　指的既属生产力也属生产关系一般的劳动¤关系，而这种劳动关系并不限于个别劳动过程或个别企业，也涵盖了整个社会内部的劳动关系，即社会内部的分☆工。平心将分工视为生产力的见解，是以经典作家的论述为前提的，在《德意志意识形态》里，马克思恩格斯就提出□　了分工是生产力的观点，他们写道：“一个民族生产力发展的╳水平，最明显地表现于该民族分工的发展程度。”[14]

在上述认识的基础上，平心提出了生产力发展的内在动力问题，这一动力便是生产力系统内部的矛盾。平心认为，这种矛盾是多维∮的，它涉及“（生产力的）物质技术属性与社会属■性之间的矛盾，结构与运动之间的矛盾，量与质的矛盾，劳动生产率与生产需要、生活需要之间的矛盾，各种劳动资料与劳动对象之间的ξ矛盾、新旧劳动资料性能的矛盾，新旧原◆材料的性能的矛盾，各个生产领域与生√产部门之间的生产力水平的矛盾，同一生产领域与生产部门的各单√位之间生产水平的矛盾，等等。”[15]

平心对上述矛盾的分类，并不是足够明晰的。例如，以所谓结构与运动的矛盾而论，在平心看来，生产力总和作为社会生产的物质√内容，始终处于运动中，即处在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之中，生产力的这种运动既♀体现为量的变化，也体现①为性能或质的变化。与这种运动相对应的结构，事实上就是他所说的生产力内部的社会联系，即协作和分工所代表的劳动〓关系。结构与运动的矛盾，因而也※就可以归于生产力的社会属性与物质属●性的矛盾。类似的，还有劳动生产率与各种需要之间的矛盾。在平心那♂里，劳动生产率水平属于生产力的物质技术属性，生产资料使用的目的性——此处的目的性可以理解为针对特定需要进行生产——则属于生产力●的社会属性，两者的矛盾也可以归于生产力的物质技术属性和社会属性之间的矛盾。在社会化大生产中，劳动的社会合目的性，对应于以交换为中介的需要的体系，随着社会内部分工或市场体▃系的扩大，这种需︾要的体系也越来越复杂，并反过来对生产提出新的要求，为生产力发展提供新的▅动力。平心写道：“人们在︾生产和再生产中，在生产的消费和补偿不断更替中，不但积累和交换物质产品，而且积累和交换各种劳动经验和生产技能，生产的发展与复杂化引起需要的扩大和多样化，需要的扩¤大和多样化反转来又促进生产的继续发展和复杂化。这就是生产力自己增殖自己更新的历史趋势的真实基⊙础。”[16] 此外，不同部门间生产率水平的差异，也体现了生产力的物质技术』属性与社会属性之间的矛盾，譬如，当生产棉布的部▲门发生生产率革命时，棉纱行业就会因其产品供不应∏求而面临技术进步的压力，换言之，既有的社会生产各部门间的平⊙衡关系就需要重新建立。不过，尽管存在上述分类上的瑕疵，平心的基本结论『却是正确的，如他所说：在所有矛盾卐中，“最重要的矛盾是物质技术属性和社会属性之间的矛盾”，即生产力二重性的矛卐盾。[17]

平心在上述分析々的基础上提出，政治经济学不仅要研究生产关系，而且要将生产力作为研究对象，要研究社会生产力的变化与发展规律，这一结论也是正确的。在经济思想史『上，那些与生产力的社∞会属性直接相关的重要现象，早在古典经济学那∞里就受到了应有的重视。一个典⌒型例子是所谓斯密定理，斯密认为，企业内部分工发展的程度，受到市场广狭的限制，市场过小，会限制企业内部的分工和生产率发展，反之，则会促进Ψ 这种发展。[18] 在这里，市场的广狭，事实上就是以交换为媒介的①社会内部分◥工的发展。马克思在评论斯密定理时指出，企业内↘的分工，作为商品生产的方法，是一种“大规模∑　生产的方法”，它一方面以社会内部行业的划分即社会内部分工为前提，另一方面又通过“一个产品在其一个接一个的阶段或者状态中转化为不同的商品”（即后来所谓迂回生ㄨ产），以及“创造作为商品的新产品”等各种途径扩大社会内部的分工。[19] 显然，不仅企业内分工，而且社会内部的◤分工，都不仅是→生产关系，也是生产力的一部ㄨ分（马克思的生产方式█概念，通常就表达了这种双重含义），代表了生产力的社会属性或社会向度。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新熊彼特派经济学或当代演化经济学系统地研究了社会生产力发展规律的问题，考察了生产力的物质技术属性与社会属性的矛盾。其中较为突出的例子，是多∑西和佩蕾丝等人关于技术经济范式和技术♀轨道的研究。依照佩蕾丝的定义，技术经济范式“由一套普遍的、通用的技术原则和组织原则▓所构成，代表着一场特定↓的技术革命得以运用的最有效方式，以及利用这场革命♀重振整个经济并使之现代化的最有效方式。一旦得到普遍采纳，这些原「则就成了组织一切活动和构建一切制度△的常识基础。” 在这里，我们可以将技术经济范式理解为生产力系统中的劳动】关系（协作◥和分工关系）赖以组织的原则，它体现」了平心所说的生产力的社会维度。在演化经济学看来，一种技术经济范式形成和确立后，会同时造成一种技术轨道，即生产力发展的▼确定路径和形式，在这Ψ一轨道上，那些与技术经济范式相容的创新会得到Ψ鼓励和接纳，而那些不能与之兼容的，就会遭」到排斥。这种兼容-排斥效应，事实上就是平心所谓生产力的技术属性和社会属性的矛盾的一种具体表现。[20]

在对生产力内部矛盾进行分析的基础上，平心提出了生产力自行增殖的原理。他提出，生产力在同生○产关系的矛盾中发展，但生产力的发展并不完全依≡赖生产关系的反作用，由于生产力系统内在的←矛盾，“生产〖和生产力有一种自己增殖自己更新的趋向”，“生产和生产力的自◥已发展趋向是社会物质生产过程的基本↘规律”。他还指出，“生产力发展是服从它自己的运动规律的，生产关系只有在它和这种规律相适合而不是①相抵触的时候，才能够对生产力起强大的★推动作用；但是生产关系不能超越过这种规律的活动范围来推动生产力前进。”[21]

平心认为，提出生产力具有自己增殖的↘可能性，对于理←解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这一原理具有重要意义。如果否认这⊙种可能性，把生产力增长完←全归于生产关系，或者完全归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就难以对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原理作出令人信服的ξ　论证，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相互关系，就无法理解为内容决定形式的关系。

平心的生㊣产力论，与英国牛津大学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科恩的研究有明显的●相似性。在初版于1978年的《卡尔·马克〖思的历史理论》里，科恩将历史唯物主义核心思想概括为发展原理■和首要性原理，前者旨〓在说明，生产力何以是一直发展的，后者则要说【明，流行〗的生产关系何以只能从生产力发展的水平中求得解释。为了与平心比较，我们来看看科恩对其发展原理的论证。与平心不同，科恩【试图在完全脱离生产关系，即不仅抽象了所有关系，而且〗抽象了劳动关系的前提下，建立一个个体动机和行为模型，用于证明发展原理。该模型包括下述三项“事实性命题”^[22]：

（1）  人，就其特性而言，多少是有理性的。

（2）  人的◥历史境遇是一种稀缺的境遇。

（3）  人具有的聪明才智使其有能力改善其境遇。

   在这里，科恩和新古典微观经济学的亲缘性是一目了然的，他接纳了方法论个人主义，以个人理性和资源稀缺性为前提，将发展原理视为个体的最大化选择的结果。科恩这样做，在逻辑上有其必◇然性，因为他要彻底撇开生产关系——不仅是所有关系，而且是№劳动关系——来解释生〒产力的发展，这样一来，生产的主体必然沦为孤零零的个人。[23] 与科恩不同○的是，平心︻在论证其生产力自行增殖原理时，并没有像科恩那样进行过度抽象，而是将劳动关◢系作为生产力的社会属性来看待，通过考察生产力的社会属性与生产力的⌒　物质技术属性的矛盾，最终得出了生产力自行增殖的规律。

平心虽然把生产力内部的矛盾作为推动生产力进步的重要原因，但他同◣时又认为，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相比，生产力内部的◣矛盾是居于从属地位的矛盾。他＠ 明确认识到，自己的分析只是一个更具整体性的理论的组成部分；要最终形成这一整体性理论，就需要对矛盾︽的双方即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各自内部的矛盾分别作进一步分析。平心虽然没有如张闻天那样深入开展╳对生产关系内部矛盾的分析[24]，但他对生产力两重性的区分，客观上催生☆了张闻天的分析。在上述认识的基础上，平心还提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各自内部的矛盾，事↑实上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得以展开的条件。平心赞同毛〖泽东所说的，生产关系在特定条件下会转化为矛盾的主要方面，并对生产力发展起着巨大的推动作用，但他同』时提出，生产关系的变革，必须适应生产力自身发√展的规律，生产关系不能越过这些规律的活动范围来推动生产√力进步。这样一来，平心ζ就大体勾勒了对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体系开展分析和重建的基本路径。[25]

平心的理论是对历史唯物主义研究的重要贡献。1979年，在一篇评述平心的学术贡献的文章里，蒋学模指出：“总的看来，李平心同志关ζ于生产力性质的论文，提出了经济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课题，创造性地阐述了关于生产力发展规律的一ω些重要观点。当然，一种新的社会科学理论刚刚提出来的时候，很难一下子说得十分准确，必然会有一些需要进一步探讨的地方。只要总的路子对头，就应当※受到欢迎。然而ㄨ在当时，李平心同志的富♂于创造性的理论，却被认为♂是‘离经叛道’，被当作修正主义来批判。现在是对他的理论贡献实事求是地加以肯※定的时候了。”“李平心同志关于生产力性●质理论的上述观点，现在按照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来看，是大胆的，富于创造性的，基本上正确的，应该说，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贡献。”[26]

二、张闻天论生产关系的〗两重性

1963年，即在平心发表其最初论述生产力的文章四年后，张闻天撰写了《关于生产关系的两重性问题》一文，较为全面地考◥察了生产关系内部的矛盾。^[27] 从理论逻辑∏来看，生产力两重性★与生产关系两重性存在某种内在的关联。为了理解这一点，我们先介绍法国哲学家巴里巴尔的观点▅，将其与张闻天做一个比较。

法国哲学家巴里巴尔在与阿尔都★塞合著的《读〈资本论〉》一书里，对马克思的生产方式概↘念提出了一种结构分析。依照他ω　的观点，生产方式是由三种因素和两重关系构成的，这三种因素是：劳动者、生产资料和非☆劳动者；两⊙重关系是：所有权关系，以及现实的♂或物质的占有关系。巴里巴尔将所有这些构成因素和关系称作“一切生产方式的……各个不变要素。”^[28]

巴里巴尔进而提出，生■产力不是孤立的要素，不是对生产〇方式的所有构成因素的罗列，只有在■第二种关系中，即在人对自然的』占有中，生产力才能体现出来。在此意义上¤，他甚至提出，生产力不是要素，不是物，而是一种生产关系。^[29] 此外，他还认为，在劳◣动过程中』，单纯依靠劳动者并不能推动生产资料，非劳动者或资本家的监督和指挥是使劳动者推动社会生产资料※，使个别劳动成为社会劳动，并使劳动过程具有合目的性的必要条件。

巴里巴尔反对将生产力理解为要素的堆积，试图结合劳动过程这一①整体来看待生产力；与此同时，被他视作生产力的生产关系，就是劳动过程中的协作和分△工关系→，也即是〓劳动关系。这样一来，他就和平心一样区分了生产力的两重性，一方面是从单个要素来Ψ 看的生产力的物质技术属性，另一方面是在劳动中通过劳动关①系展现的社会属性。另一方面，通过指认在既定的生产方式中存①在两重关系，一方面是劳↙动关系，另一方面是所有关系，巴里巴尔也区分了生产关系的两重性。值得注意的是，在逻辑上，对生产力两重性的区分势必会引致对生产关系两重性的区分，因为主张生产力两重性↙意味着将劳动关系纳入生产力系统，这样一来，劳动关系作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中介性质▃就会凸显出来，并成为同时区分生产关系两重性的前提。（参见图1） 

张闻天对生产关系两重性的考察，是从强调生产力不能脱离生产关系，以及生产关系必然表→现生产力的观点出发的。为此，在其论文的开端，他摘引了马克思《雇佣劳动与资♀本》的表述，作为其考察的出发点。马克思在那里写道：

    “人们在生产中不仅仅同自】然界发生关系。他们如果不以一定方式结合起来共同活动和互相交换其活动▓，便不能进行生产。为了进行生产，人们便发生一定的联♀系和关系；只有在这些社会联系和社会关系的范围内，才会有他们对自然界的关】系，才会有生产。

“生产者相互发生的这些社会关系，他们借以互相交换其活⊙动和参与共同生产的条件，当然依照生产资料的性♂质而有所不同。随着新作战工具即射击火器的发▲明，军队的整个内部组织就必然改变】了，各个人借以组「成军队并能作为军队行动的那些关系就改变了，各个军队相互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

“总之，各个人借以进行生产的社会关系，即社会生产关系，是随着物质生产资△料、生产力的变化」和发展而变化和改变的。”^[30]

在上述引文里，最值得注意的是下面这两句话，即生产关系的存在是」为了便于生产者“互相交换其活动和参▼与共同生产”；以及“社会生产关系，是随着物质生产资料、生产力的变※化和发展而变化和改变的”。笔者曾提出，马克思对生产关系的『这些近乎定义式的阐述有以下两点缺陷，第一，它等同于假定生产关系只有唯一的功能，即表现和适应生产力的发展；第二，它倾向于将生产关系等同于劳动关系，而未对所有关系和劳◎动关系作出区分。

张闻天是在全然正面的意义上引↘征这些论◎述的（他征引了其中第一段），在他看来，马克思此处的观点表明，一方面，“生产力只有通过生产关系才能表现出来”，另一方面，“一定的生产◥关系，一定是表现一定的生产力的生产关系。而不可能是表现别的东西的生产关系。”[31] 这种表现生产力的生产关系，事实上就是劳动关系，也就是平心所谓生产力的社会属性。然而，与平心探究生产力内部的矛盾不同，张闻天将考察的重心转⊙向生产关系，分析了生产关系的两重性，提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必然表现为︾生产关系内部的矛盾。张闻天的分析包含以下要点，第一，要区分两类生产关系，其中一类是直接与生产●力相联系的生产关系，用他的话来说，是“直接表现生产力的生产关ζ　系”，这种生产关系是“人们为了进行生产，依照生产㊣技术（即生产资料、特别是生产工●具）情况和需要〗而形成的劳动的分工和协作的关系。” 张闻天建议，这种生产关系可称作“生产关系一般”，在个别地★方，他还曾以“直接〗生产关系”代指这种生产关系。在他看来，上述生产关系一般并『不能独立存在，而需要和一定社会形态里特殊的╲生产关系或所有关系相结合，“这种特殊的生产关系，即一定社会形态中的生产资料和生产品的所有关系。任何生产关系一般，都必须在所有关系＠的形式中表现出来。生产关系一般是内容△，而所有关系是形式。”他还指出，所有□关系事实上是“包摄所有这些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关系的总的形式”，是作为总体的生产关系，而不只是对生产资料的所有关系。在此意义上，他尖锐地批评了斯大林对生产关系的定义，指摘其将□所有制概念不适当地窄化了。

第二，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表现为上述两种生产关系的矛盾，“生产关系内这两方面的对立统一关系，这种一般和特殊的关々系，内容和形式的关系，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生←产关系的两重性。”“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所有关系对生产关系一般的发展，起促进的作用；但是到一定的发展阶段，这种所有关系又阻碍这种发展。”“显然，这里被消灭的是生产关系的特殊，即所有关系，而不是生产关系一①般；那表现生产力的生产关系一般不但不能消灭，而且还要继续保存和发展①下去，不过要在另一种所有关系……中表＠ 现出来而已”。张闻天认为，上述两重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还进一步表现为不同◤阶级之间的矛盾。从事直接生产的阶级，在生产关系内总是代表生产力的；而剥削阶ξ　级在生产关系内总是代表所有关系。[32]

张闻天对生产关系两重性的分梳，同时涉及类型和功能两个层次。在类型上，生产关系区分为生产关系一□　般（劳动关系）和生产关系特殊（所有关系）；在功能上，劳动关↑系表现生产力，所有关系服务于对剩余的占有和利用。张闻天的这一见☉解包含如下缺失：第一，他以生产关系一般来代指劳动■关系，并不是完全适当的，以资本主义经济为∮例，在很多情况下，资本主义劳动关系都不是中性的，而是打上了所☉有关系的烙印。在《资本论》里，马克思对此有很多分■析。[33] 第二，在他那里，只有劳动关系可以表现生产力，他忽略了，某些所〓有关系也有表现和适应生产力的功能。例如，马克思在《资本论》里就指出：“假如必须等待积累去使某些单♀个资本增长到能够修建铁路的程度，那么恐怕直到今天世界上还没有铁路，但是集中通过股份公司转瞬之间就把这件事完成了。” ^[34] 在这里，对铁路建设起到重要推动作用的股份公司，就代表◥了一种特殊的所有关系。因此，无论劳动关系还◣是所有关系，事实上都有两种功能，即一方面表现生产力，另一方面服务于对剩余的占有和利用。生产关系两重性，严格讲来就不宜根据劳动关系和所有关系的差别来作界分，而应根据生产关系ω所担负的两种不同功能来界分。为此，可以提出◣表1所概※括的四种组合：（1）表现生产力的劳动关系；（2）表现生产力的♀所有关系；（3）服务于剩余占有的劳动关系；（4）服务于剩余占有的所有关系。

   表1不仅是一个单纯的◥分类，而且为我※们提示了几种不同的生产关系变迁的路径。比如，变革可以从（1）开始，出现一种新的表现生产力的劳◢动关系，继而引起（2）的改变，造成一种新的表现生产力的所有关系。这实际上是生产力一元决定论所指明的制度变迁路径。变革∴也可以由（2）开始，形成一种新的表现生产力的所有关系，继而引起（1）的改变。变化还∴可以由（4）开始，造成一种新的影响剩余的占有◢和利用的所有关↘系，但这最终却没有引起（1）的变化。在这三种可能性中，后面№两种制度变迁路径，都是所有关系先行改变的例子，但其带来的后果迥然不同。由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张闻天对生产关系两重性的分析，事实上▅为理解第二和第三种制度变迁提供了概念的准备。由他的分析出发，我们可以得到如下☆引论：在制度变迁过程▓中，服务于剩余的占有和利用的那一类生产关系，有可能相对独立于直接表现生产力的生产关系，从而相对独立于生产力而变化，在这种情况下，变革生产■关系的动力通常来自阶级斗争▓或上层建筑领域的变革。如果生产关系的这种改变最终造成了生产力的发展或解放，制度变迁就具有历史进步意义，反之，就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张闻天在其他著述里，曾将上■述结论运用于分析“极左”路线下制度变迁和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1961年，在庐山会议的发言里，他指出：“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但如果√政治不能集中表现经济，以全局来表现经济，那么政治就不能指导经济，为经√济服务，或反而妨碍经济的发展。”1973年，针对“抓革命、促生产”中的错◣误倾向，他写道：“有人说，抓革命保险，抓生产危险。这正是→把革命和生产对立起来的错误观点。”“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归根到底，就是为了大幅度提高生Ψ 产力，发展社会主义经①济。” 他还以高度概括的方式提出了社会主义时→期通过制度变迁以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的规律：“这里需要认〒清关于生产力、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的辩证Ψ 关系：革命——改变生产关系——大大发展生产力——再改变生产关系。”[35]

可以将张闻天的上述思想同美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布伦纳相比较。20世纪70年代，布伦纳为了分析资本主义的历史起源，开展了一项比较经济史※研究，分别考察了英国、法国⌒　以及东欧地区在16至17世纪所经历的制度变迁。他认为，在这三个区域，阶级力量对比和阶级斗争格局的差异带来了三种截然不同的制度变迁模式，在英国，形成了由地主、资本主义佃农和农业雇佣工↑人组成的阶级结构，农业生产关系变得资本主义化；在法国，出现了分布广泛的自耕农阶层，在此基础上兴起了绝对主义国家；在包括德国东部和波兰等地在内的东欧地区，却出现了先前被消灭的农奴制再度崛起的∑情况。在考察英国的制度变迁时，布伦纳特▅地指出，地主、资本主义佃农和农业雇佣工人的阶级结构，有利于推动生产率进】步，最终推动了资本主义的产生，他写道：“资本主义唯独在西欧得到成功的发展，这是由阶级制度、产权制度、剩余榨取制度决定♂的，在这种制度下，剩余榨▲取者为了增加剩余而被迫采用的方法，在前所未有的程度上——尽管∏并不完美——与发展生产力的需要相适应。把资本主义与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区别开来的，在于资本主义要求那些控制了生产的人主要通过增加所谓相对的、而非只是绝对的剩余劳动，来提ξ高他们的‘利润’（剩余）。” [36]

在这里，以是否促进相对剩余价值生产为标准，布伦纳事实上区分了两种不同类型的生产关系：在英国，由地主、资本主义佃农和农业雇佣工人组成的√阶级关系，在增加剩余的同时，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而在德国东部或『波兰，农奴制的崛起虽然有助于增加统治阶级的剩余，却压制了生∞产力的发展。我们可以将这两※种生产关系分别命名为生产型生产关系和汲取型生产关系，区分这两种生产关系『的根据，是其㊣　各自承担的功能：生产◆型关系在功能上将剩余的增长和生产力的发〖展结合在一起，而汲取型关系则通过纯粹意义的剥削来实现剩余的◎增长。制度变迁的进步意义，在于促成汲取性生产关系向生产性生产关系的转变。

布伦纳的〗上述研究，是以类似于张闻天的概念区分为前提的。通过区分生产关系两重性，分析生产关〗系内部的矛盾，张闻天为考察生产关系的相对自主变化准备了概念工具。从张闻天到布伦纳的理论沿革，体现了一种内在的逻辑联系，其结果是为马克∑　思主义制度经济学在20世纪70年代的兴起奠定了方法论基础。除了布伦纳的历史制度分析外，在70年代ζ　兴起的马克思主义制度经济学还包括调节学派和社会积累结构学派，其共同特点都在于探究阶级斗争所造成制度变迁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值得一提的●是，当代马克思主义制度经济学是和新制度ζ　经济学在大体同一时期出现的，双方在研究议程█上有着明显的一致性，都将制度变迁之于生产力的影响作为各自探讨的主题。[37]

三、尾 论

正如前文指出的，平心提出其生产力理论时，正值ω　社会主义三大改造刚刚完成。在这一时代背景下，人们很难用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原理，来解释当时的社会变革。这一点反映在许多与平心『商榷的文章中，不少论者提出，与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原理相比，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决定性作用，才是推动生产力进步的更主要的力量。[38] 改革开放后，在评介平心的理论贡献时，蒋学模回顾】了这一现象，他写道：“二十多年来，我国哲学社会科学理论工作者中间，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相互关系上，一直在传播和宣扬这样ξ一种观点，认为在一定的条件下，当着不变更生产关系生产力就不能发展□的时候，生产关系可以转过来成为矛盾的主要方面，起主要的决定的作用。‘四人帮’更把这种观点从‘左’的方面推到极点……把生々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促进或阻碍生产力发展的马克思主义观点，篡改成了生产∮关系及其上层建筑必须不断改革才▲能保证生产力不断发展的‘左’倾修正∮主义观点。多年来，我国生产关系变革频繁，不仅没有起到促进生产力发展的积极作用，而且起了阻碍生产力发展的消极作用，这同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关系上过分夸大生产关系作用的‘左’倾观点，不能说没有关系。”[39]

蒋学◎模批判了在极左路线指引下的制度变革，指摘其脱离了生产力发展规律，这是正确的，但是，他将批判的矛头同◣时指向《矛盾论》，却是片︼面的。平心的理论虽然是对传统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补充，但单独依靠这一理论，并不能为包括改革开放在内的当代中国制度变迁提供一个全面的理论解释。《矛盾论》的哲学思︽想，是以中国革命乃至俄国革命为背景而提出的，它试图论◤证，像中国这样经⊙济发展极度落后的国度，何以可能走一条和生产力一元决定论不同的制ξ　度变迁道路，也就是借助于革命，改变上层建筑和生︽产关系，以破∮除妨碍生产力发展的一切力量。从一个更宽阔的历史背景来看，毛泽东的上↑述思想是深刻的，他创造性地将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相结合，从方法论上解释了当代中】国所经历的制度变迁道路的独特性，同时∮也协调了这一制度变迁道路与生产力一元↓决定论的关系。不过，在《矛盾论》里，毛泽东并未像〓张闻天那样对生产关系的两重功能加以区分，因而♀未能对生产关系变革在何种程度上享有自主性给出一个更为充分的解释。[40] 在此意义上，张闻天的工作是对毛泽东思想的重要补充。

值得强〓调的是，邓小平曾运用变革生产关系以解放生产力这个来自《矛盾论》的公式，解释改革开放的必要性，他提出：“革命是要搞阶级斗争，但革命不◥只是搞阶级斗争。生产力方面的革命也是革命，而且是很重要的革命，从历史的发展来讲是最根本的革命。”[41] 在此基础上，他进而提出：“改革是中国∩的第二次革命”。[42] 在这里，邓小平通过区分两种不同的革命，强调制度变迁必须以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为旨归，从而也界定了改革的含义。习近平继承和发展了邓小平的思想，进一步提出“改革开放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43]，这就相当于□宣布，通过制度变迁以持续地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事实上是贯穿于整个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规律。

平心和张闻天的理论，是继毛泽东之后中国学者对历史唯物主义研究的原创性贡献。通过分析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各自内部的矛盾，他们分别从两个不同侧面深化了对历史唯物主义原理的认识。在此之后，提出一个更为综合、更为完整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体系的任务，就呼之欲出了。在评述平心的文章里，蒋学模还提出：“特别是，李平心同志▅关于生产力发展有它自己的规律，‘生产关系只有在它和这种规律相适合而不是相↓抵触的时候，才能够对生产力起强大的推动作用’的观点，更是发前人之ぷ所未发，是▓实践经验的总结，并对实践有巨大的指导意义。”[44] 在这里，蒋学模在无意间暗示了下述观点，即平心和毛╳泽东、张闻天等人的思想具有高度的互补性，可以纳入一个更为综合的理论框架，以解释包括改革开放在内的当代中国制度变迁。在笔█者看来，这一理论框架包括以╳下要点：第一，生产关系的变革，不仅涉及生产关系特殊（所有关系），也涉及生产关系一般（劳动关系），而后者从平心和张闻天的角度看，就是生产力的一部分。因此，所谓变革生产关系以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在更严格的意义上就意味着：通过变革所有关系以改变劳动关系，进而造成生产力的社会属性和物╲质属性的矛盾，以推动生产力的发展。第二，在平心和张闻天那里，生产力内部的社会联系或生产关系一般，通常指的是》分工，包括企业内分工和劳动的社会分工。有待明确的是，在劳动的社√会分工这一概念里，是否包含分工的协调方式。在工业文明时代，社会分工的协调方式有两种，即计划和市场。如果分工的→协调方式本身也隶属于生产关系一般，那么计划和市场就可以和所有关系即生产关系特殊区别看待。邓小平事实上就是这〒么看问题的，改革之初，他深刻地提出：“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45] 在这里，邓小平明确地将市场或市场经济——以商品交换为媒介的社会内部分工——排除在所有关系之外，将其作为张闻天意义上的生产关※系一般，或平心所强调的生产力→的社会向度来看待。在学术界，卓炯敏锐地把握到这一问题，早在1961年，他就强调商品经济的必然性来自社会分工，而与所⌒　有制没有必然联系。改革开放后，他自觉地运用张闻天的观点，提出商品经济是隶属于→一般劳动过程或生产形式的范畴，而不是属于社会经济形式的范↓畴。社会分工＠ 若与资本主义所有制结合，就产生资本主义商品经济；若与社会主义公▅有制结合，就产生社会主义商品经№济。[46] 卓炯所代表的这些理论努力，是将平心和张闻天的观点运用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尝试。所谓生产关系要与生产力的发展规律相适合的命题，在改革开放的实践中最终体现为作为生产关系特殊的公有制与作为←生产关系一般的市场经济的结合。这种结合，是从毛泽东到平心和张闻天、再到邓小平的理论沿革的最终归宿。他们各自的∏理论尽管形成于不同的历史时期，却像交互支撑的脚手架一样，共同奠定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方法论基础。

[1] 普列汉诺夫：《论一元论历史观之发展》第2章，博古译，上海三联卐书店1961年。

[2] 毛泽东：“诚然，生产力、实践、经济基础，一般地表现为主要的决定的作用，谁不承认这一点，谁就不是唯物论者。然而，生产关系、理论、上层建筑这些方面，在一定条件下，又转过来表现其为主卐要的决定的作用，这也是必须承认的。当着不变更生产关系，生产力就不能发展的时候，生产关系√的变更就起了主要的决定的作用。……当着政治文化等等上层※建筑阻碍着经济基础的发展的时候，对于政治上和文化上的革新就成『为主要的决定的东西了▽。”《矛盾论》，载《毛泽东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325-326页。

[3] 普列汉诺夫：《马克思主义基本问题》，引自王荫庭编：《普列汉诺夫读本》，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年，第192页。

[4] 里格比：《马克思主义与历史学》，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年，第78页。

[5] 在一九五九年六月●的《学术月刊》上，平心发表了《论生产力性●质》一文，这是他最∑　早论生产力的文章。此后，在与他人的争论中，平心共写了十篇相关论文阐述其思想。对平心理论的评述，可参见王Ψ珏主编：《中国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四十年》第二卷，北京：中国经济出版社1991年。

[6] 斯大林：《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北京：人民出⌒　版社1975年，第133-134页。

[7] 《资本论》第一卷，《马克思恩格斯全ζ集》第2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202页。

[8] 马克思为此写道：“单个劳动者的力量的机械总和，与许多人手同时共同完成同一不可分割的◇操作……所发挥的社会力量有本质的差★别。在这里，结合劳动的效果要末是个人劳动根本不可能达到的，要末只能在长得多的时间内，或者只能在很小的规模上达到。这里的问题不仅是通过协作提高∑了个人生产力，而且是★创造了一种生产力，这种生产力本身必然是集体∑力。”《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362页。

[9] 《资本论》第一卷，《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403页。

[10] “由许多单个的局部工人组成的社会生产机构是属于＠资本家的。因此，由各种劳动的结合所产生的生产力也就表现为资本的生产力。”《资本论》第一卷，《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398-399页

[11] 平心：“论生产力运动和生产关系性』质”，《论生产力▼问题》，北京：三联书店1980年，第42-43页。

[12] 平心：《论生卐产力问题》，北京：三联书店1980年，第59-61页。

[13] 平心：《论生▂产力问题》，北京：三联书店1980年，第185和189页。

[14]《马克思恩格斯选ξ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8页。

[15] 平心：《论生产力ξ　问题》，北京：三联书店1980年，第144页。

[16] 平心：《论生产力△问题》，北京：三联书店1980年，第55页。

[17] 平心：《论生产力问题》，北京：三联书店1980年，第100-101页。

[18] 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上卷，郭大力、王亚南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16页。

[1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Ⅲ，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296页；第318页。另可参见《资本论》第一卷，《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390-391页。

[20] 本段内的引文，见佩蕾丝：《技术革命与金融资本》，田方萌等译，孟捷等校，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1页。关于技术轨道概念，见Dosi, G., ‘Technological Paradigms and Technological Trajectories: A Suggested Interpretation of the Determinants and Directions of Technical Change’, Research Policy 1982, vol.11, pp.147–162.

[21] 平心：《论生产力问题》，北京：三联书店1980年，第55页。

[22] 科恩：《卡尔·马克思的历史理论：一个辩护》，段忠桥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182页。

[23] 对科恩的进一步批判，可参见孟捷◥：《历史唯物论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第2章，北京：社会々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

[24] 与张闻天不同，平心将生产关系内部的矛盾归结为不同所有制的矛◤盾、所有制ㄨ与分配制度的矛盾等等，见《论生产力问题》，北京：三联书店1980年，第144页。

[25] 参见平心：《论生产力问题》，北京：三联书店1980年，第136页；第49页；第87页；第100页；第171页；第190页。

[26] 蒋学模：“应当重视对生产力的研︽究——评介李平心同志关于生产力性◥质的理论”，《文汇报》1979年4月6日。

[27] 张闻天：“关于生产关系的两重性问题”，《经济研究》1979年第10期，也收入《张闻天♀社会主义论稿》，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5年。

[28] 巴里巴尔：《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概念》，载阿尔都塞、巴里巴尔：《读〈资本论〉》，李其庆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第261页。该书法文版初版于1965年。

[29] 巴里巴尔：《关于历史唯物主义ζ　的基本概念》，载阿尔都塞、巴里巴尔：《读〈资本论〉》，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第261页；第289页。

[30] 马克思：《雇佣劳动与资本》，《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486-487页。

[31] 张闻天：“关于生产关系的两重性”，《张闻天社会Ψ主义论稿》，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5年，第210页。

[32] 张闻天：“关于生产关系的两重性”，《张闻天社会主义论稿》，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5年，第211-214页。

[33] 布雷弗曼在其《劳动♀与垄断资本》里（方生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结合垄断资本主义的实践，总结了马克思的相关思想。

[34]《资本论》第一卷，载《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688页。

[35] 张闻天：《张闻天社会主义论稿》，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5年，第140页；第260页；第258页；第133页。

[36] Brenner, R., ‘The Origins of Capitalist Development: a Critique of Neo-Smithian Marxism’, in New Left Review, No.104, July-August, 1977，p.68.

[37] 进一步的讨论，可参见孟捷：《历史唯物论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第3章，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

[38] 围绕平心生产力论的相关争论，可参见王珏〗主编：《中国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四十年》第二卷，北京：中国经济出版社1991年，第321-322页。

[39] 蒋学模：“应当重视对生产力的研究——评介李平心同志关于生产力性质的理论”，《文汇报》1979年4月6日。

[40] 孟捷：《历史唯物论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53页。

[41] 《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版，第311页。

[42] 《邓小平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3-114页。

[43] 习近平：《改革开放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载《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一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67-69页。

[44] 蒋学模：“应当重视对生产力的研究——评介李平心同志关于生产力性质的理论”，《文汇报》1979年4月6日。

[45] 《邓小平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73页。

[46] 卓炯：《卓炯自选集》，昆明：云南人民出版ぷ社1991年，第41-42页；第194-195页；第406页。